将军在上完整版百度云(将军在上电视剧百度云资源)
马蹄踏过冻裂的泥地,干枯冰冷的树枝凌乱地散落,焚烧过的痕迹焦黑狰狞地爬上废墟,墙边不甚滚落了几个野果,如今也已被踏得面目全非,方圆几里廖无人烟,一片死寂。
而这里并非荒野,它曾是一座城。
有人利落地一勒缰绳,修长的手指用力,马儿发出嘶鸣,前蹄向上一扬,急急停了下来,随着他的动作,身后的将士也纷纷停下。
马上之人面色冷峻,身形颀长,披风在空中猎猎作响,一双冷清的眸子里深刻着眼前荒凉破败的景象。
“将军!”身侧多了一人,此人骑着马,双目赤红。
任东元牙关紧咬,“北风关……三都已然沦陷,我们若再退,北边就守不住了!”
“三都百姓性命无虞,庭轩他们已经往南边去了,只是援军迟迟不来,再退……便是风关渡了。”
风关渡是北风关的尽头,那后方便是主城百姓,他们已经没有退路了。
他们身后有八千铁骑,此刻却鸦雀无声,一缕悲凉随着寒风一点点侵蚀着他们坚硬的盔甲,沉闷悲怆的氛围笼罩上空。
就在这时,始终沉默不语的人动了。
秦修弈骑着马调转方向,面对着将士,他面如冠玉,神情复杂,缓缓道,“诸位,我们没有退路了。”
将士们的目光紧紧跟随着他,肃穆庄严地等待着他的命令。
秦修弈十三岁便随林征大将军出征,如今守这风关城,一晃便是十年间。
这里每一寸疆土都属于大玄的百姓,而非敌国领土。
“若手握利器不能护百姓平安、大玄安宁,那要我辈何用?”秦修弈目光沉静,忽而朗声道,“全军听令!”
“家中独子,父母健在者,退。”
将士们像是明白了什么,所有人咬紧牙关,无一人退。
秦修弈目光微沉,厉喝一声,“退!”
任东元也扬起鞭子,偏过头狠狠抽在地上,吼道,“家中独子,父母健在者,退!”
儿郎们红了眼眶,伴随着沉闷的马蹄声,一波人缓缓朝后退去。
“妻儿家中候者,退!”
“婚约在身,择日完婚者,退!”
秦修弈顿了顿。
“家中无人,孑然一身者,进。”
他自己立在队伍的最前方,掷地有声道,“我秦修弈自幼从军,至如今已有十余年,林征将军守了一辈子的风关,不能就这样没了,我们身后是百姓,是大玄,亦是诸位的至亲挚爱!”
“风狼营没有孬种,即便是用血肉筑城墙,风狼铁骑也必会坚守到最后一刻……一人不死,城门不开!”
秦修弈扬起马鞭,用力一抽,马儿有力的四肢立即动作起来,“我们——迎战!”
“杀——!”将士们望着前方一骑绝尘的身影,纷纷被激起了血性,这一声地动山摇,震耳欲聋。
任东元愣了愣,立即策马试图追上前方的身影,用力嘶吼道,“将军,你的甲胄!”
秦修弈没有回头,只是抬手轻轻挥了挥。
任东元一下子红了眼,他明白秦修弈的用心良苦。
他懂,身后的铁骑自然也懂。
没有人多说什么,只是那股在荒城悄然熄灭的士气,这一刻烧得直冲云霄万里。
敌国大军穷追不舍,未曾想他们竟敢自投罗网,双方在风关渡前的朔江崖正面对上。
即便风狼营只有对面的半数人马,此刻却毫无惧意,他们眼中倒印着最前方挺拔的身影,在一片混乱与嘶吼中举起武器。
所有人心中只有一个信念,这风关城,他们必须守下来!
秦修弈眉目微沉,他自然不会拿大家的性命去赌一个微乎其微的可能。
他多次请旨支援都被搪塞过去,圣上此举无疑是默认放弃风关城。
只可惜皇兄还是忘了,他九弟本就是头不撞南墙不死心的倔驴。
他的心腹早已带着战报去了京城,圣上不愿出兵,那他即便是逼着,也定然让他出兵。
而现在……
硝烟弥漫,怒吼震天。
即便秦修弈葬在了风关,风狼营也还有任东元和魏庭轩,他们三个都是过命的交情,情同手足。
把风狼营交给他们,足矣。
但对面,只有一个将领。
秦修弈脸上溅到温热的血液,他眸光定格在某处,旋即骤然变得凌厉,一夹马腹便冲了过去。
“将军!”任东元余光瞥见,目眦欲裂,不管不顾地大喊,“回来!将军——”
锋利的剑刃刺破皮肉,疼痛令人颤栗,秦修弈咬紧牙关,他甚至不知自己究竟被刺了多少下,是否伤及要害。
身侧有赶来的将士为他开路,用血肉之躯为他硬生生劈出一条鲜血淋漓的路,耳边是阵阵痛呼与怒吼。
秦修弈没敢回头,在一片混乱中奋力朝敌方将领靠近。
兵刃相接,血液沿着轮廓蜿蜒而下,渗进了眼睛,秦修弈只能半眯着眼和敌方的将领搏斗。
铁骑营的将士们拼命护着他,让他得以找到机会,将敌方将领逼退至朔江崖边。
很快,敌方的士兵突破铁骑营的包围,全力朝崖边而来,秦修弈眸光狠厉,不顾对方刺来的剑,抓住时机长戟用力一挥,剑刺入肩胛骨的同时,将领的人头也落了地。
秦修弈呼吸沉重,早已感受不到尖锐的疼痛,眼前也模糊起来,下一瞬,他的马儿就被赶来的敌军刺中,悲鸣一声奋力一甩,秦修弈腾空而起,如同断线的风筝般,坠入朔江崖。
恍惚间似乎听见了将士们悲恸的嘶吼,以及混杂其中,不甚明晰的……
“援军——是援军来了!”
许是听错了,援军怎么可能来得这么快……
秦修弈疲惫地闭上眼睛,无暇顾及其他,没想到守了风关十年,最终也逃不过葬身于此的宿命。
只是仍有些遗憾,没能再替林将军多守几年,还有些不甘……
不甘什么呢……
身体迅速下坠,而后冰冷的湖水争先恐后地涌来,意识刹那间便模糊了。
脑中最后浮现的,是一张俊美容颜。
眉眼含笑,唤他幺秦的是他。
“幺秦,你贵为皇子,我这样唤你合适吗?”
眼神冰冷,说要割袍断义的也是他。
“殿下,从今往后,你我……恩断义绝。”
秦修弈迷蒙间,无意识地呢喃一声,“霍少煊……”
湖水呛入肺腑,牵动伤处,他痛苦地皱眉,而后一点点沉了下去。
作者有话说:
一些属性解释:
秦修弈(攻):
美攻,但不阴柔。
年少纯情调皮,长大钓系美男。
霍少煊(受):
俊朗帅气。
年少温润如玉,长大疯批且阴阳怪气。
不剧透,遇事不要慌,身心1v1。
斗胆探索一下权谋题材,有bug欢迎指出,也希望大家多多包涵!
(不喜欢可以点叉 不要凶我嗷(#`n'))
高亮:
①不要对比任何历史正剧,这是架空朝代,只有部分官阶制度和笼统环境之类参考了现有历史,其中更有私设官职,例如“令官”、“誉规律使”等。
②私设如山,剧情bug问题欢迎指出,会解释或改正,质疑私设就没有必要啦,写文看文都图一乐嘛~
第2章 初识
初识霍少煊,是在霍老先生寿宴上。
那时他尚年,性格顽劣,是诸位小辈中调皮捣蛋的恶霸头头。
寿宴前,父皇将他拎到眼前,严厉地警告,“霍老先生乃开国元勋,待会儿的宴会,你若是再给朕闯祸,朕就让你随林征将军驻守风关。”
秦修弈眼睛亮了亮,“父皇所言当真?”
秦帝一噎,旋即用力拍了一下他的脑袋,忍不住笑骂,“混帐东西!”
秦修弈失望地垂下眼,不情不愿地应了一声。
他虽不曾随林征将军出征过,但也算林征半个徒弟。
秦修弈自幼便对兵器感兴趣,会走路时便会抱着秦帝宫里的宝刀不撒手,是唯一一个泡在军营里长大的皇子。
那时秦帝便知,这偌大的京城,留不住他的幼子。
九皇子是最能讨人喜欢的那个,也是最难管束的那个,分明生得一副娇生惯养的脸,不过十三岁便初显惊艳之姿,却又是最能吃苦的。
秦帝清了清嗓子,无奈地拍拍他肩膀,“回去更衣。”
“是,儿臣告退。”他闷声道。
又是宴会,一群无聊的文臣互相恭维,没劲得很。
虽说心中这般想着,但还是乖乖去了。
·
霍老先生德高望重,曾是秦帝开疆扩土时的军师,其子霍烨程又不负众望,一路平步青云升至相辅。
霍家可谓是玄国的半边天。
所以这宴会热闹非凡,前来贺喜的人排起了长队,许久才渐渐平息。
“圣上驾到——”
一道伟岸的身影缓缓踏过门槛,身后跟着一众人。
所有人立即噤声,伏地高呼,“吾皇万岁!”
秦帝疾步朝前走,连忙扶住最前面,正欲屈膝的霍老先生,这才笑道,“今日霍老大寿,诸位不必多礼。”
而后周公公上前一步。
“奉天承运,皇帝诏曰,霍国公清正廉洁,赤胆忠心,赏千年人参一枚,云丝锦十匹,悬青瓷一对……”
等到念完,霍老才眉开眼笑地一拱手,“老臣,谢过陛下。”
秦帝朗笑着摇头,余光一撇身后几个皇子,心里顿时一沉。
他那顽劣的小九,又不见了。
·
后院,枝繁叶茂的大树上跳下来一道身影,动作轻盈。
秦修弈得意地拍了拍手,他才不会坐以待毙,前头闹哄哄的,不如找个地方小憩一会。
他抛了抛手里顺来的糕点,扔进了嘴里,忽而眉眼一凝,迅速朝侧方看去,厉呵一声,“谁!”
院门口有道身影,来人一身淡金锦袍,面容稚嫩但已初显俊逸之姿,抿唇看向他,“这话应当我问才是,不知阁下是何许人也,为何莫名出现在国公府后院?”
秦修弈并没有被抓包的窘迫,反而打了个哈欠,少年的嗓音也懒懒的,“没谁,困了找个地儿歇会儿。”
霍少煊神情微顿,显然没见过这类没脸没皮的人,见他的穿戴便知此人非富即贵,自然不是来偷抢的,他缓了缓语气,“……小公子若是累了,可随我去偏房歇息,这里是后院。”
“不必了,习武之人没那么多讲究。”秦修弈并不买账,翻上院墙,借着树枝遮挡,抱臂闭目养神。
霍少煊瞥见他腰间象征身份的玉佩,目光微凝,有些犯难。
想来这位便是名声在外的九皇子了。
“我说,不必管我。”秦修弈闭着眼睛,有些不耐烦地道,“去忙自己的便是。”
霍少煊没有开口,兀自转身离去,目光掠过对方闲适的模样,轻轻摇头,眼中露出几分艳羡欣赏。
九皇子的确如同传闻那般肆意,生在皇家能做到如此的,也就一个秦修弈而已。
—
只可惜。
最后秦修弈也没能偷闲成功,被林征将军找到,拎着耳朵提了回去。
“林将军,疼疼疼!”秦修弈苦着脸叫唤,讨好地拍拍他的手。
林征哼笑一声松开手,“臣奉陛下之命,带殿下回去谢罪。”
秦修弈自知逃不掉,揉着耳朵嘟囔一声,“哦,那谢完罪可以跑吗?”
林征瞥了他一眼,秦修弈悻悻地看着脚尖,“知道了知道了……”
一路被领着去了堂前,身为皇子还是有几分装模作样的本事,他虽然顽劣了些,但一张小嘴也最会讨人欢心,将霍老爷子哄得朗笑连连。
秦修弈眼见父皇狠狠瞪了他一眼,连忙垂头装作没看见,秦帝气笑了,挥手示意他滚回自己的位置。
他只好先坐好,眼睛不老实地四处张望,却陡然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,正是方才在后院遇到的那位。
秦修弈眼神沉了沉,搞不好就是这个坏东西告得状,果真就如林将军所说,这帮文人瞧着体面,实际上诡计多端的很!
诡计多端的霍少煊若有所感地看过来,对上九皇子直勾勾甚至带着点敌意的视线,他愣了愣,但很快就回之一笑。
只见秦修弈冷哼一声,愤愤地移开视线,霍少煊心中好笑,没放在心上。
秦修弈往嘴里塞了个点心,心中不屑地腹诽,真能装模作样。
宴会进行到一半,某人又开始闲不住了,装作肚子不太舒服的样子就朝外走,秦帝知晓他的性子,索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。
他顺利回到后院的池塘边,嚯嚯了一个小树枝去吓唬水里的鱼。
忽然,身后传来一阵轻咳,秦修弈慢吞吞地转过头。
一小罐鱼食被递到眼前,他愣了愣。
“这些锦鲤是祖父的心头宝,还请九皇子手下留情。”
他的声音带着点未散的少年意气,像是碎玉撞冰般清透。
秦修弈注意到他的称呼,迟疑道,“你唤霍老先生为祖父,那你是……”
霍少煊一掀衣袍,没什么顾及地往他身旁一坐。
看上去不那么装模作样了。
他侧头看着秦修弈勾了勾唇,“霍家如今最平庸无能的长孙,霍少煊。”
霍少煊看着九皇子漂亮的眼睛里顿时写满了震惊,嗫嚅片刻后呐呐道,“你……你,还小,以后会有用的。”
秦修弈自幼习武,可那张脸却生得祸国殃民,如今这般就已经令人眼前一亮,配上这略带天真的表情,格外招人喜欢,更何况他身上还没有皇室的架子。
霍少煊俊脸含笑,“那便借殿下吉言了。”
秦修弈别扭地瞅了他一眼,小声道,“借什么吉言,官话一套一套的。”
恶霸头头站起来俯视霍少煊,顺便把手里的棍棍扔给他,大手一挥,“咱们这一辈的儿郎,就要有大将风范,文绉绉弱唧唧的像什么样?”
“什么懂规矩会说话,统统都忘掉!”秦修弈用沾了灰尘的手拽住霍少煊雪白的衣袖,刹那间就留下一个黑黢黢的印子。
霍少煊垂眼:“……”
秦修弈眼睛里闪烁着光芒,像是有满天星辰,有少年独有的稚嫩和天真。
“掏过鸟蛋吗,我教你啊。”
第3章 一言为定
霍少煊的谦词一般来说无人当真,听完便一笑置之,毕竟霍小公子生来便与平庸无缘。
他自幼聪慧,五岁识得半数字,八岁通读天下书,十岁吟诗得世人赞誉,如今他十五岁,已是京城赫赫有名的“秉谦公子”。
霍小公子规矩了十五年,倒从未听说过如此“没规矩”的话。
但看着九皇子那双恍若盛着满天星辰的眼睛,他终究没说出拒绝的话,迟疑一瞬后便略微一点头,“……好。”
秦修弈如今不过十三岁,比他掠矮一些,但气势很足,身形轻盈,一蹬墙壁便借着力道上了树,像一只狩猎的幼崽,还不忘朝他挥挥手,小声道,“快上来,动作轻点。”
霍少煊抿了抿唇,他看着眼前的院墙,难得有些无措。
秦修弈朝下看了一眼,长睫扑闪两下,似乎察觉到什么,轻轻叹了口气,而后从树上一跃而下。
“咳,看好了,我只教一遍嗷。”
他甚至特意放慢了动作,上去以后就期待地盯着他看,仿佛再说,“看,很简单的。”
霍少煊莞尔,心中的紧张莫名减淡,学着他的样子一跃而上,那动作意外的流畅,秦修弈眼睛一亮,下意识用力一拍树干,“漂亮!”
霍少煊刚爬上院墙,一抬眼脸色倏地变了,他身形僵住,瞳孔缩了缩,眼中有一个黑影逐渐放大,“这……”
秦修弈也顿了顿,旋即眼睁睁看着一个东西从上方落了下来,砸在自己旁边的树干上,卡住了。
“啊——”
当他看见那是个蜂窝时,眼睛倏地瞪大了,他迅速拉着霍少煊调下院墙,后面是穷追不舍的蜂群,秦修弈大喊一声,“闭气!”
霍少煊来不及反应,下意识照做了,下一秒就被人拖进了水里,奋力朝远处游去。
不知过了多久,两颗脑袋才小心翼翼地浮出水面,狼狈的两人互相望了望,一起笑出了声。
出师不利,秦修弈并没有气馁,一边带着霍少煊爬上岸,一边喃喃自语,“虽然咱们第一次计划不太成熟,但没关系,接下来我好好部署一下……”
“九殿下。”有人静静站在他们身后,语气里带着一丝咬牙切齿,一字一顿的道,“陛下有请。”
秦修弈臀部尚还撅着,闻言顿了顿,小幅度挪动起来,讪讪地回头,“……林将军。”
林将军没有理他,将目光放在了一旁尴尬不已的霍少煊身上,神情复杂,“霍小公子?”
霍少煊掩饰地捋了捋衣裳,气虚地跟着喊了一声,“咳,林将军。”
林征半晌没出声,盯着两个狼狈又心虚的孩子,气笑了,“霍老爷子有请,二位一起吧。”
这一路上秦修弈甚至没敢问“可否先更衣”,两人蔫头耷脑地跟在林征身后。
此刻霍老爷子已经移步书房。
身侧跟着子媳二人,正笑着与秦帝聊着过往。
“朕的小九生性顽劣,今日失礼了,若是他能有霍小公子半分省心,朕也就知足了。”秦帝叹息一声。
霍老爷子摆摆手,“陛下哪里的话,九皇子自幼习武,又能吃苦,以后定是旷世奇才,少煊性子太沉闷,能藏事,我倒想他能与九皇子一般,率真活泼些……”
“陛下,霍老。”林征将军面无表情地叩门。
屋内二人下意识朝门外一瞧,脸色霎时间变得特别精彩。
秦修弈抿了抿唇,不着痕迹地侧身,试图挡住霍少煊,奈何比人家矮一截,压根挡不住,霍少煊注意到他的小动作,忍不住轻轻笑了笑。
“砰——”秦帝气得一巴掌用力拍向木桌,吓得两人一哆嗦。
“秦修弈!”秦帝指着还在往下滴水的幼子,又看看有着相同境遇的霍小公子,勃然大怒,“反了你了!”
霍家三人皆是沉默地望着向来规矩沉稳的霍少煊。
霍少煊没抬头。
秦修弈梗着脖子,“父皇,都是儿臣一人所为,要罚便罚我一人!”
“废话!”秦帝看着他一副英勇就义的模样,气得顾不上体面,“霍小公子谁人不知规矩识大体,若不是你……你,给朕滚回去更衣!”
秦修弈瘪瘪嘴,漂亮的眼睛里含着一丝委屈,瞧得人心里发软。
霍老爷子连忙劝了几句,好不容易才让秦帝的怒火平息些许,老爷子眉眼带笑,乐呵呵地吩咐道,“少煊,先带九皇子换身衣裳。”
霍少煊即便一身狼狈,也没有失了端庄,规矩地一行礼,“少煊失礼了,陛下恕罪。”
秦帝摆摆手,示意无碍,有这么个对比,看自家兔崽子愈发不爽。
秦修弈走出去一段还能听见秦帝的叹息。
“朕九个皇子,也就小九最不让人省心……”
秦修弈闷闷不乐地垂着头。
“陛下虽这么说,但最上心,最疼爱的也是殿下。”霍少煊低声道。
他此言不假,圣上对九皇子的偏爱众人有目共睹,虽说秦修弈总是闯祸,但也极会讨人欢心。
往秦帝身前一跪,可怜巴巴地认个错,此事多半就翻篇了。
秦修弈闻言眼睛亮了亮,“嗯!”
两人进入屋内,霍少煊先找了件干净衣裳给了秦修弈,“殿下,这是新衣。”
秦修弈瞅了瞅浑身湿透的霍少煊,抬手接过衣裳,迟疑了一瞬,小声道,“对不起……”
说完这句话他挺直背脊,脸色微红地许诺,“如今你我也算患难与共的兄弟,我自然不会弃你于不顾。”
霍少煊一愣。
只见九皇子煞有其事道,“改日我带你去军营掏鸟蛋,那儿的窝我熟。”
他顿了顿又严肃地补充道,“但是一个窝最多只能掏一个,下次就不要去了,毕竟是人家的孩子,不能太缺德。”
霍少煊有点想笑,但还是郑重地点点头,“受教了。”
“古人云智勇双全,殿下教我武术,那少煊斗胆,同殿下说说诗书可好?”
霍少煊秉承着礼尚往来的规矩,但也深知九皇子脾性,并未抱有太大期望。
未曾想秦修弈只略微犹豫了一下,便仰头看着他,“好,一言为定!”
霍少煊微微一愣,旋即勾了勾唇,垂下头认真地看着他。
“一言为定。”
第4章 清醒
“公子……公子?”
陌生的呼唤似从遥远的天边传来。
意识逐渐回笼,随之而来的是一阵剧痛,秦修弈薄唇紧抿,强撑着微微睁开眼睛。
先入眼的,是一片浅色床幔。
而后,一张陌生的脸映入眼帘,那人见他睁眼先是一愣,旋即面露喜色,立即朝外跑去,喊道,“人醒了,主子捡回来的那位公子醒了——”
秦修弈眉头微蹙,试探性地动了动,不料牵动伤处,疼得额头渗出一层薄汗。
“公子,莫要乱动!”
很快,一阵脚步声传来。
一行人争先恐后地挤进屋子,其中一位小丫鬟见他乱动,急忙喊了声。
一群陌生面孔围在床前盯着他,秦修弈抿了抿唇,许久未言语,他的声音很哑,“你们……”
话刚起了个头,门外就传来温吞的嗓音,带着些责怪意味,“都围着人家做什么,还不快散开?”
众人这才往后退了退,小丫鬟吐了吐舌头,俏皮地朝来人眨眨眼,“主子,我先前便说此人相貌极佳,本就世间少有,未曾想一睁眼更……”
“咳。”来人一身灰白长袍,气质如兰,面容却极为普通,闻言眼尾下沉,嗔怪道,“玉竹,不得无礼。”
玉竹瞬间噤声,不情愿地嘟嘴,“好嘛……”
秦修弈也不着痕迹地打量几人,目光在白袍人普通至极的脸上停留片刻。
“这位公子,在下水甚。”白袍人坐在床边的木椅上,轻轻笑了笑,“数日前我几人去衡江边游玩,瞧见你被江流冲上礁石,我又恰好略懂医术,便将你带了回来。”
衡江?
那这里便是,五溪国与大玄交界处。
秦修弈眸光微闪,轻咳一声,“多谢公子出手相救,在下……覃啸北,覀早覃,家在风关以北,日后定会报答公子救命之恩。”
“覃公子言重了,不过是举手之劳。”水甚不在意地摇了摇头,伸手为他把脉,眉头微蹙,沉吟片刻道,“……这伤,还须好生养着,有几处伤及命脉,险些……罢了,你且安心修养,等伤好些再返程,否则……”
他言尽于此。
秦修弈心中有数,自己伤势的确略重,若不好生养着,恐怕日后徒增负担。
可自己如今身无分文,这般叨扰实在不妥。
水甚看出他的忧虑,善解人意道,“家中世代为医,信奉积善行德,覃公子不必客气。”
秦修弈沉吟片刻,轻轻点头,“那便劳烦水公子了。”
·
自那日醒来一次后。
秦修弈当晚便再度陷入昏迷,嘴唇烧得泛白干裂,只觉得一会儿身处烈火,一会儿如坠冰窟。
脑袋昏沉,伤处也断断续续的疼,秦修弈迷蒙间能感受到有人照料,但眼皮过于沉重,被折磨的疲惫不堪。
神魂轻浮着,恍惚间走遍了整个大玄,他瞧见林征将军还在日复一日地训练,听见父皇带着怒意却暗含关心地呵斥,霍少煊教他提笔写字……
而后又漂泊许久,回到了朔江崖之上,眼前反复闪现将士们尚未干涸的血液,尸骨残骸……
不知换了几轮白昼,一缕天光渗进眼帘,他眼皮轻轻动了动。
秦修弈隐隐听见门外的声音,微微皱眉,很快意识就再度模糊起来。
“……他这样多久了……会有危险……”
就在这时,他陡然听见一阵无比熟悉的嗓音,心中微惊,立即清醒过来。
这是,庭轩?
他仔细辨识了一下,耳边的声音愈发清晰,不但有魏庭轩的声音,还有任东元的。
没想到他们这么快就找来了。
多半又是不眠不休,这帮倔驴头子……
秦修弈张了张嘴,似乎想要说话,但半途发现自己只能发出虚弱的气声,只好试探性地撑起身体,却又高估了自己如今的力气,一脱手摔了回去。
这放在以往挠痒痒都谈不上的一下,差点让骁勇善战的兆安王再度昏迷。
秦修弈痛苦地闷哼一声,“唔……咳……”
门外安静了一瞬,旋即是急匆匆的脚步声,门被“哐”的一声摔到墙上,下一秒两道身影窜了进来,直奔床铺。
“将……啸北!!!”
对方话说到一半,赶忙换了称呼。
浑厚的嗓音振聋发聩,让秦修弈本就不好的脸色又煞白了几分,他抬手,“你……”
“啸北!呜呜呜我们找你找得好苦啊,我和庭轩……我们都以为……将……啸北啊……”任东元看着以往生龙活虎的人虚弱成这样,哭得伤心欲绝,用力握住了秦修弈抬起的手,“我知道……我知道!你别说了呜呜呜……啸北……”
你知道屁。
秦修弈索性闭嘴,耳边一浪高过一浪的哭嚎令他安详地闭上眼睛。
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没挺住魂归故里了。
一旁同样红了眼眶的魏庭轩许是看出秦修弈的痛苦,一把拉起任东元,呵斥道,“好了,他如今受不得吵,你看不出来吗!”
任东元这才得以看清秦修弈苍白的面容,他脸色倏地变了,立即松开手,兀自转身去了窗边,狠狠抹了一把眼泪。
秦修弈并没有立即睁开眼,只是轻轻叹了口气,魏庭轩也别开眼,没有出声,三人间寂静片刻。
这时,跟在他们身后的人才找到机会开口。
水甚清咳一声道,“二位不必担忧,覃公子虽说伤势略重,但只要好生养着,并无大碍。”
魏庭轩朝他行一礼,从怀中取出一小袋金子,郑重道,“这些日子劳烦公子了……这些只是一点心意,我等皆是粗人,除了银钱也没什么能回报的,还请公子收下。”
水甚摇了摇头:“在下救人凭一‘缘’字,为自己积些福分罢了,若公子真想报答,只一‘谢’字即可。”
魏庭轩眸光微动,闻言并未坚持,“多谢,日后公子若有所需,尽管吩咐。”
水甚笑了笑,并未回应,一行礼后便识趣地退出屋外,顺手关上门。
屋内再度陷入寂静,不知过了多久,秦修弈才缓缓开口,“之前是,援军?”
其他二人神色一凛,魏庭轩点点头,语气迟疑,“的确是京城派来的援军,而且……是连夜出城的。”
这令他们百思不得其解,分明圣上先前根本不打算出兵,怎么会在紧要关头令援军连夜出城?
也多亏了援军及时赶到,保住不少风狼营的将士。
秦修弈眉心微蹙,并没有过多纠结此事,究竟如何,回京便知。
他顿了顿,低声问,“走了多少兄弟?”
窗边默不作声的任东元深吸一口气,“六百二十七人。”
秦修弈闭了闭眼,嗓音很哑,“……厚葬,家里有人的,多看顾些。”
“是。”
第5章 谋反
京城宫外以南,是贤亲王府。
烟熏雾缭的屋内寂静,沉闷感蔓延开来,只余下浅浅的呼吸声。
供奉的佛像前跪坐一人,他虽跪着,气势却不减,背脊挺直,虔诚地一拜后,才缓缓开口,语气透露着一股莫名的悲悯。
“陛下这些年,愈发糊涂了。”
身后的众人不敢言语。
他又问,“援军连夜出城了?”
只有一人轻轻点头,低声道,“援军连夜出城,这……”
“清昌。”贤亲王打断他,目光悠远沉静,“这是一个好时机。”
葛清昌一愣,旋即握紧了拳头,额头渗出细汗,“……您的意思是?”
贤亲王语气听不出喜怒,“陛下听信谗言,决策失误不给援军,若援军早到,三都便丢不了,你觉得兆安王会善罢甘休?”
“……自然不会。”
贤亲王垂下眼,皱纹爬满了眼尾,脸上一片忧愁之色,他站了起来,走到案前,毛笔蘸墨,拧眉写了一个字。
他将宣纸叠好,递给葛清昌,低声道,“密函一封,送往风关 。”
葛清羽随意一扫,隐隐瞧见力透纸背的轮廓,瞳孔一缩,“……是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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如今的形势不容乐观,留给他们权衡的时间并不多。
修养不到半月,秦修弈的面容依旧有些许憔悴,披着外衣坐在炕桌前,两侧分别坐着任东元和魏庭轩。
临近边关之地,寒风透过窗扉钻进屋内,秦修弈微微蹙眉,掩唇轻咳两声。
魏庭轩抿了抿唇,立即起身去关上窗,屋内烧着暖炉,三人对坐,皆是沉默。
最先憋不住的仍是任东元,他搓了搓脸,愤愤不平道,“将军,按理说咱们也算立了功,这陛下不声不响的也就罢了,将军九死一生,这......再怎么说都是亲兄弟,连声慰问都没......”
“任东元,慎言!”魏庭轩眉头一皱,呵斥道,“将军不与你我计较,是看在兄弟情分,那位是君!岂能是臣子可随意妄言的?”
任东元被吼得立即闭嘴,不太服气地喝了口酒驱寒,梗着脖子道,“皇城的风又吹不到风关,再者说我哪句是虚言?”
“你恪守规矩,你是君子,老子最瞧不上你们那套君子所言!”任东元想起战后那一片狼藉,他们在尸山血海里翻找自家士兵,有些肢体都找不全,不知被压在了哪个角落。
他抹了把眼睛,哽咽道,“咱们的命就是轻贱,这风关守了十余年,走了多少兄弟,咱们身上背了多少刀疤?你以为我为何气不过!因为不满圣上连句褒奖也没有,还是因为圣上这些年对咱们不冷不热……“
他用力跺下酒盏,发出”砰“的一声,令人心头一跳。
任东元语气激动,怒吼振聋发聩,“因为直到最后,反倒是咱们护在身后的人不领情啊!”
余音在耳边回荡,魏庭轩这次没有反驳,垂眼默不作声地喝酒,难掩苦闷之色。
突然——
“接着喊。”慵懒的嗓音响起,秦修弈没喝酒,给自己沏了热茶,慢吞吞地开口,“把窗户门都打开了喊,别让人听漏了。”
任东元委屈地偏过头,没吭声。
秦修弈目光沉静悠远,低声道,“东元,你可知为何我一直叫你们唤我将军,而非兆安王?”
任东元愣了愣,怒意散了些,迟疑道,“因为......显得有气势?”
魏庭轩沉沉叹了口气,懒得看他。
秦修弈倒像是早有预料,淡淡道,“兆安是父皇赐我的封号,但兆安王是圣上忌惮的血亲。”
“可惜,哪怕我只自居兆安将军,也并不能减轻陛下的负担。”秦修弈轻笑,眸光很沉,“他巴不得我死在风关,让那位体恤我,恐怕比杀了他还难。”
他语气里明显带上了一股不同寻常的意味。
这下莫要说魏庭轩,就连任东元眼皮子都是一跳,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,“不是,将军......”
“闭嘴,听我说。”秦修弈脸色平静,没有笑容让人看着犯怵。
任东元悻悻地闭上嘴。
“如若百姓平安,将士们粮草充裕,我倒是乐意当一辈子兆安将军。”秦修弈自嘲的垂下眼,遮住其中一闪而过的杀机,“可事实是陛下不顾百姓死活,不给援军粮草,到头来咱们靠得还是百姓城主接济。”
任东元一愣,旋即彻底红了眼眶,往后一瘫,喃喃道,“将军,连你也不要我们了吗……”
魏庭轩没有理他,下颚微绷,紧紧盯着秦修弈。
秦修弈没有立即开口,只是自怀中掏出一物,轻轻放到桌上。
此乃号令风狼营的兵符,大玄兵权的半壁江山,是林征大将军临走前交与他的责任,是……父皇对他的期许。
也是陛下忌惮他的症结所在。
秦修弈轻轻一挥,兵符便分成了四块,他声音不大,却足够笃定,“集结四方各分营,暗中前往京城,只留半数人马驻守关口,不过城镇,走水路山路。”
魏庭轩瞳孔骤缩,任东元也僵住了,放空的眼神瞬间清明,他和同样失去反应的魏庭轩对视一眼,呐呐道,“……将军?”
“这,这怎么突然……”他干笑两声,背脊都是冷汗。
秦修弈打断他的话,笑眯眯道,“方才不是挺能说,来真的就装傻了?”
他一笑,任东元反而松了口气,擦了把额头的汗,“将军,你说得也太真的,吓我一跳……”
“不是说笑。”一句话碎了两人的残留的幻想,他的嗓音轻飘飘的,仿佛饭后闲谈,“琢磨了半月,问问你们意见。”
秦修弈抿了口茶,轻声道,“你们若不愿,可自行离开,下半辈子依旧衣食无忧,我不会亏待自家兄弟。”
此言一出,屋内陷入死寂。
魏庭轩终于开口,声音带哑,“将军,既然您明了态度,那庭轩便直说了。”
此前他们并非毫无怨言,只是无论如何,那位都是与将军血脉相连之人,更何况有人交代过,不到万不得已,切莫多言。
而如今——
“先帝口谕。”魏庭轩一字一顿道,“风狼营,先认吾之小九,再认后世君主。”
秦修弈眼睫一颤,茶盏落在桌上,发出一声脆响。
第6章 形势
若干年前。
秦帝心知京城留不住他的小九,林征将军也曾委婉地提过,如今尚未立太子,按理说九皇子乃秦帝与皇后所出,又深得陛下宠爱,是太子的不二人选。
只是九皇子志不在此,定是要去风关的,日后若再将兵权交与他,恐怕会令某些人忌惮。
九皇子总抱怨父皇对其严苛,不曾想一道时隔多年的口谕,却道尽了帝王家本不可能拥有的偏爱。
哪怕是如今早已刀枪不入的兆安王,也呼吸一窒,沉默半晌。
最先打破寂静的是任东元,他垂着头,声音郑重,“将军,我出身贫贱,也没什么谋略,空有一身武力,若不是你将我从李家的柴房里拎出来,我到如今恐怕都只是个劈柴的。”
任东元那日闲来无事,见无人经过,便在柴房门口用斧头舞了几招,自娱自乐一会儿后反倒有些空虚,便轻轻叹了口气,埋头准备继续劈柴。
谁料院中老树上突然跳下来一人,身形轻盈得如同鸟雁,有天人之姿,瞧上去非富即贵。
他先是一愣,旋即连忙就要跪下,心中又羞又急,懊悔自己劈柴还舞弄个花招,大人定觉得他装模作样。
一只手自然地扶起他,秦修弈不嫌弃他身上的灰尘,没有半点架子地朝他笑了笑,“舞得不错,这双手拿斧子可惜了,想不想试试刀剑?”
任东元傻了片刻,旋即狂喜,连连点头,“想想想……”
于是这一晃多年,当初那个在柴房门口玩斧头的伙夫,成了风狼营众人信服的副将。
任东元心里没那么多纲常礼教,他只认秦修弈。
“将军在哪,我们就在哪。”任东元的眼神愈发坚定,他眸中闪过寒芒。
昔日把酒言欢的兄弟变成冰冷憔悴的尸体,热闹安宁的小镇成了荒无人烟的废墟。
有人在京城享乐,有人在风关妻离子散,家破人亡。
先帝的那道口谕,亦给了他们一线生机,虽然形势严峻,但也可搏上一搏。
“一个变数。”秦修弈垂眼,从怀中掏出一张卷好的信纸,修长的手指将其摊平,“贤亲王密函。”
那纸上,只一字。
——反。
两人皆是一惊。
“这……”魏庭轩惊得眉毛扭曲一瞬,不过很快就平静下来。
秦修弈抬手,“笔。”
任东元立即起身,取了笔墨来。
秦修弈翻过纸页,就着背面画起简图。
“各小国及边陲部落不谈,五大国互相牵制多年,但凡出现一个缺口,便难以维系平衡。”秦修弈眼神专注,嗓音平静且令人安心,“东江邺之所以费尽心思想要拿下风关,不过是因为风关地势绝佳,接壤三国,大玄、南玉、东江邺。”
“国师死后,东江邺这几年大不如前,明盛倒是日渐强盛,虎视眈眈等着一个时机。”他指了指纸上的布局图,“明盛临海,又有隋安小国,富得流油,所以东江邺才会一直开疆扩土,否则假以时日……五国之首,恐怕就要易主了。”
“大玄的兵力称得上是五国之首,只是位置特殊,被四国所包围,所以一直不敢轻举妄动,陛下又......”魏庭轩想了想还是将那句谴责咽了回去,多说无益,他只道,“陛下近年亲近五溪国,五溪的君主野心勃勃,若我们内乱,恐怕他不会放过这个好时机。”
“未必不是好事。”秦修弈神情轻松,指尖轻点纸张上的五溪二字,“螳螂捕蝉,黄雀在后,有人盯着这块肥肉很久了。”
任东元不善谋略,但并不是莽夫,一般都虚心听着他们二人说。
魏庭轩若有所思的摩挲着手中的兵符。
秦修弈起身,拉了拉草草披在身上的外袍,低声道,“是时候该走了,临走前,先去和水公子道别。”
“将军,你的伤......”任东元也跟着站起来,急吼吼地喊了句。
秦修弈径自朝屏风内走去,大步流星,一点也不顾及身上的伤,随意道,“不碍事。”
任东元眼神担忧,如今大起大落心中难免惆怅,下意识喃喃自语,“要是霍小公子瞧见了,定然要说......”
“咳!”
魏庭轩眼皮子一跳,连忙轻咳一声提醒,奈何还是晚了一步。
屏风后飞出来一个枕头,不偏不倚,用力砸在任东元身上,惊得他原地跳了起来。
一直平静低沉的嗓音带上了点火气,恼怒地沉声道,“滚出去等着!”
魏庭轩瞪了他一眼,任东元悻悻地放下枕头,立即朝外走去。
“你昏头了?”一出来魏庭轩就开始数落他,“那位早就不是霍小公子了,就算是将军如今也得称一声霍相辅。”
任东元自知失言,没敢反驳,“方才一个愣神,顺嘴就......”
对上魏庭轩谴责的视线,他声音渐小,轻轻叹了口气,“这人一旦贪上了功名利禄,就再也回不去了。”
“说了多少遍,慎言。”魏庭轩也叹息一声,“以后注意些,将军瞧着不在意,但他本就是重情重义之人,怎会如此轻易释怀。”
本以为任东元这个五大三粗的犟种会立即瞪眼反驳他,说“咱们将军岂会被那点情谊羁绊?”
没想到他却沉默了,半晌才道,“嗯。”
魏庭轩讶异地看了他一眼。
任东元不自在地扯了扯院子里的花,低声道,“......那日回来,咱们在王府喝酒,屋顶上月光照着......我恰好瞧见将军眼睛红了。”
那日他们在屋顶上歪七八扭地躺着,魏庭轩呼吸匀称,像是睡着了。
秦修弈呈大字躺在屋檐上,手里松散地握着酒壶,面无表情地盯着那一轮弯月,眼角残留着蜿蜒而下的泪痕,他哭得很安静,一点动静都没有。
任东元没敢出声,内心震撼,装死地闭上眼睛,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,由此可见将军真让那位伤着了。
任东元是个大嘴巴,但这事儿愣是憋到今天都不太敢说,生怕让将军杀人灭口。
魏庭轩听得一愣,旋即眼中闪过复杂的情绪,只是轻轻摇了摇头,便盯着枝头的鸟雀出神。
第7章 遇袭
“水公子,这些时日叨扰了。”
书房内,秦修弈朝水甚一拱手。
水甚虚扶一下,笑着摇头,“不碍事,医者本该如此。”
“不过......”他目光定格在对方仍带着些病气的面容上,迟疑道,“公子伤势未愈,当真不愿再修养几日?”
秦修弈面不改色,张口就来,“家中琐事繁多,贱内性烈如火,不得已罢了,多谢公子收留。”
任东元悄悄瞥了他一眼,没做声。
水甚闻言也是一愣,目光变得有些玩味,含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,低笑一声,“既然如此,在下便不多留了,公子这伤回去后还需静养,切忌长途跋涉,操劳过度。
秦修弈点点头,从怀中取出一物,是块其貌不扬的黑玉,并没有什么特殊的纹路,蛰伏在掌心,显得格外神秘。
“救命之恩,在下没齿难忘。”秦修弈将黑玉递给水甚,低声道,“来日若有所需,将此物送至玄京闵江楼。”
水甚愣神间,秦修弈干脆地将玉佩塞进他手里,“告辞。”
而后毫不犹豫地转身,朝门外走去,玄色的披风猎猎作响,衬得他身姿愈发挺拔,如同雪中之松,干净利落又带着一股杀伐果断的劲头。
水甚晃了晃手中的玉佩,轻笑着摇摇头。
看来,恐怕是位贵人呐。
-
四方风狼营将领得到密函,并未犹豫,连夜带兵启程。
风狼营驻守四大边界,分别是故沧、风关、青兆、邺泉,其中邺泉离玄京最远。
军队绕了水路山路,蛰伏于暗处,以免打草惊蛇,秦修弈带着魏庭轩潜入玄京的临城伴生,欲探探风声。
虽然贤亲王的人来信说京中一切就绪,但他们不能半点不防。
伴生城一处茶楼内。
“的确没有异动,京中巡卫与寻常一般,并未加强防守。”魏庭轩凑近秦修弈低声道,“但这反倒更加奇怪,风关战事暂歇,捷报已然入京,哪怕是出于礼数,陛下也总得给个说法吧,就算连口头的嘉奖都没有,再不济传召入京接风洗尘也好......这毫无动静,着实令人难以揣测。”
“难以揣测......”秦修弈喃喃自语,反复咀嚼这几个字,忽而嗤笑,“我倒觉得,他的算盘打得挺响。”
“不计后果,抗旨不遵。”秦修弈嗓音淡淡地道,“往大了说,不顾百姓死活,拿风狼大军的性命开玩笑......百姓想不到那么多,一传十十传百,假言成真,众口铄金,积毁销骨。”
“此次风关之事,亦是悬在他脖子上的一把刀,对比历任君主的丰功伟绩,他最多只配一句滥竽充数,承认我们有功,便是承认他决策失误,延误援军支援,如此一来……就连那好不容易得来的‘仁君’称号,恐怕都保不住了。”
“那是相当的‘仁’,将风关拱手让人,舍不得我等受累受苦,如此殊荣,愧不敢当。”
魏庭轩不经为之侧目。
秦修弈面无表情地喝茶,继续嘲讽道,“他如今恨不得我死,若是撑不到相见那日,定然是要亲自去承天寺烧香拜佛,食素三年,感谢各路神仙将他那招惹是非的九弟带走,多少捷报也抵不过一句‘兆安王危矣’。”
眼见越说越不像话,魏庭轩清了清嗓子,无奈地加重语气,“将军。”
“多说无益。”秦修弈皱眉放下茶,“这什么狗屁茶......”
“将军!”魏庭轩叹息。
秦修弈轻嗤一声,利落的起身,大步朝外走去,“行了,回吧。”
“三日后,子时,接应之人开城门,兵分四路,半数随我直奔玄盛宫。”
“是。”
-
子时,万籁俱寂。
玄京城门大开,将士们刻意放轻脚步,分批进入玄京,有贤亲王开路,顺畅无比。
他们绕过集市,欲从贤亲王府后方潜入皇宫,却在半途出了岔子。
途径一处城郊,耳侧风声微动,秦修弈眯眼,任东元也皱起眉,当即轻喝一声,“警戒!”
下一秒,蒙面的黑衣人从四面八方迅速袭来,场面顿时混乱起来。
“有埋伏!”任东元守在秦修弈身侧,一脚踹飞意图接近之人,眉头紧锁,他侧头急声道,“将军,这路我们亥时探过,并无埋伏,恐怕是贤亲王那边走漏了风声,这帮人......”
剩下的话他没说出口。
秦修弈手中握着剑,眼中闪过暗芒,喃喃道,“他还真是不留情面。”
分明血脉相连,却又如此残忍。
言罢,他身形一动,身姿看似轻盈却带起一阵杀气十足的劲风,直直朝蒙面人掠去。
“将军!”任东元让他吓出一身冷汗,连忙跟了上去,担心对方的伤势加重,却又无计可施,只得护在其左右。
对方的人马不在少数,但风狼军常年驻守边关,那一腔血性并非寻常刺客能比,只是他们的计划延误不得,眼前的意外令他们必须抓紧时间。
“不必管我,领兵。”秦修弈拧眉道,“迅速突破重围,和庭轩他们汇合!”
任东元匆匆扫了一眼秦修弈鬓角渗出的细汗,知晓他牵扯伤处,但眼前必须速战速决,任东元咬了咬牙,离开秦修弈身边,“是!”
敌方显然也注意到这个空挡,更多的人朝着秦修弈袭来,秦修弈虽说还算游刃有余,但为了不牵动伤处,也只能勉强抵御。
“将军!”
“将军——”
忽然,一声声急切的呼唤传来,与他相邻的将士奋力朝他靠近。
感受到侧后方的劲风,秦修弈眼眸一沉,前方三人将他绊住,后方这一人像是蛰伏在暗处许久,突然发起进攻,显然是找准了时机。
这一剑恐怕是躲不过了。
秦修弈眼中闪过烦躁,若非这该死的伤,就这帮无筋无骨的东西,他踩也能踩死......
“噗呲!”剑刺入皮肉的声音响起,紧接着是一声压抑的闷哼,“唔......”
秦修弈抬剑横劈,迅速解决掉前方三人,急切地回头望去,却只来得及瞧见一具恰好倒地的尸体,还有一道朝远处掠去,抵挡突袭的身影。
对方应当受了伤,动作有些迟缓,场面混乱加之夜色迷离,秦修弈一眨眼的功夫,对方便消失的无影无踪。
眼中最后瞥见的,是那人仓皇离去的背影。
刀剑无眼,秦修弈无法顾及太多,只瞧了一眼便迅速投入战局。
真是疯了,温热的血液溅在脸上,秦修弈脸色冷漠得堪比三九天的风。
有那么一刹那,他竟觉得,那身形颀长劲瘦,有点像他记忆里那个人。
第8章 兆安帝
忽而远处有一行人策马而来,手中高举着火把。
“奉葛将军之命,护送兆安王入京!”
领头之人朗声喊道,紧接着率兵冲向敌人。
未曾料到有援军,敌方的气势瞬间弱了下去,领头之人见势不对立即带人撤离,任东元停下动作看向秦修弈,“将军,我们......”
“先入宫。”秦修弈轻轻摇头,旋即看向马上之人。
那人翻身下马,恭敬行礼,“末将孙勇,参见兆安......”
秦修弈抬手打断,“不必多礼,让你的人开路,宫内可有守卫?”
“一切安排妥当,还请王爷放心。”孙勇低声道,“陛下‘卧病在床’,连夜传召王爷,我等自是奉命入宫。”
秦修弈似笑非笑,摩挲了一下剑柄。
“正是如此,还请孙副将,开路。”
“末将遵命。”
-
魏庭轩奉命将皇宫团团围住,以防生变,任东元和孙勇守在大殿外。
分明无比“热闹”,却连风过都显得阴沉凄凉。
玄盛殿内灯火通明,异常寂静。
血迹沿着台阶蜿蜒而下,稳健的步伐不紧不慢地踏上去,马靴不闪不躲,直直印上血迹,在尚且干净的地面上留下一道道触目惊心的血印。
大殿的门敞开,门槛前尸体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,仿佛无足轻重的石子一般,被人随意朝旁边堆了堆,勉强腾出个得以落脚的地方。
“九殿下。”略沙的嗓音响起。
殿内有人负手而立,身姿如松。
“皇叔。”秦修弈淡定地掸了掸衣摆,低声唤道。
他仿佛没看见那一片狼藉,面无表情地踏过门槛。
熏香袅袅上升,可大殿却不在富丽堂皇,被砸得一塌糊涂。
处处透露着腐朽的气息。
有一人跪坐在床榻前,被人用绳子死死绑住,头发散乱,神情癫狂地看着他们,像是要将其拆吃入腹,剥皮抽筋。
哪还有半点儒雅君子的体面样。
秦修弈沉默良久,轻轻呼出一口气,“......皇兄。”
那人先是一愣,旋即眼神变得无比阴毒,神经质地笑了两声,喃喃重复,“皇兄?”
“皇兄......秦修弈!”他突然厉喝一声,用力挣动着仰头看他,眼珠外凸泛着血丝,“你叫朕皇兄,你也配?”
“你不是一腔忠勇,心中眼中只有那风关城,只有天下百姓,只有承诺道义吗?啊?!”他声嘶力竭地吼叫着,眼中一片猩红,又扭曲地笑起来,讥讽道,“如今这是为何啊,竟然撺掇贤亲王谋反……瞧瞧我们骁勇善战的兆安王,不过也是个抵抗不了权势诱惑的乱臣贼子!”
“大玄的英雄,令敌国闻风丧胆的兆安将军!欺君罔上,逼宫谋反!”秦泯渊吼得面色涨红,脖子上青筋暴起,“简直荒唐……可笑至极!”
他歇斯底里的怒吼在偌大的殿内回荡着。
秦修弈沉默良久,忽而轻笑,“陛下,的确荒唐,可笑。”
“这些年臣驻守风关,不曾回京,陛下可知为何?”
“兆安王府只留了年迈仆从,臣弟未曾娶妻不留子嗣,陛下可知为何?”
“一直以‘臣’自居,绝口不提封赏......”秦修弈声线陡然上扬,一字一顿地质问,“陛下!可知为何?”
秦泯渊恨恨地盯着他,没开口。
秦修弈冷嗤一声,嘴角挑起讥讽的笑容,“皇兄不信我……父皇尚在时,每回臣弟归京便能瞧见皇兄日渐憔悴,怕不是夜里佳人作陪都没了兴致,是否梦中宫殿血流成河哀嚎一片,臣弟如同厉鬼般踏过面目全非的尸体......提剑来取你性命?”
“只要秦修弈还在,就永远是悬在陛下脖子上的一把刀,怕那人人惦记的皇权,万人艳羡的宝座让人夺了去,这整日提心吊胆,狐疑猜忌多累呀。”
秦修弈上前,用剑刃拍拍他的脸,低笑,“二哥,我早同你说过,这皇位、权势九弟不在意,只要二哥心中还有大玄,我就是你最锋利的刀,开疆扩土驻守边关,只要你一句话,九弟义不容辞......只可惜二哥你并不领情,老子在边关浴血奋战九死一生,这倒也不算什么......”
他拎起秦泯渊的衣领,眉眼下沉,怒道,“你将风关城置于何地!将城中十八万百姓的性命置于何地!将风狼营的将士——置于何地!风关一旦失守,东江邺接壤南玉,伴生沦为边关,因其地势特殊,攻守皆难,若有人突袭那便防无可防!”
“伴生临城便是玄京,届时若东江邺再度发难,你猜大玄是何处境,会不会沦为一块任谁都能分食的肥肉!”
“那又如何!”秦泯渊死死盯着他,“那又如何!他们的生死与朕何干?这江山就像是朕偷来的,分明朕才是一国之主,你们倒是都有主见,都有才!一个个都瞧不起朕!”
秦泯渊神情癫狂,涎水沿着下颚滑下,他却像是感知不到,看着两人突然大笑起来,疯疯癫癫地喃喃自语,“朕知道今日要交代在这了,这是朕应得的,是朕该死!”
“但你们......也逃不掉!”秦泯渊神情扭曲,怨毒地盯着二人,又哭又笑,“坐上这个位置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,秦修弈!朕的好九弟哈哈哈哈哈......你也逃不掉!你和朕没什么不一样的,朕等着,朕在下头看着呢哈哈哈......真是一出好戏!一出好戏啊,皇叔,九弟......”
秦泯渊疯疯癫癫地重复这几句话,脸上的笑容诡异至极,像是恶鬼上身喃喃自语着诅咒。
两人皆沉默地看着。
半晌,秦修弈侧头闭眼,缓缓地抬起手中之剑,用力一劈!
“你们——会后悔的!”
最后,秦泯渊发疯般拼命嘶吼一声,令人心尖发颤。
而后,是一片窒息的死寂。
秦修弈手中的剑还在往下滴血,他保持着这个姿势半晌未动。
直到有人轻轻叹息一声。
贤亲王缓步走到大殿门口,悲怆道,“陛下,薨了......”
众人齐齐跪下。
“谨遵遗诏,诸位——恭迎兆安帝!”
贤亲王伏地,嗓音中含着一丝哽咽,却掷地有声。
“臣,参见陛下。”
众人俯首,齐声高呼。
“吾皇万岁万万岁!”
屋内的人负身而立,微微闭眼,松开五指丢掉手中之剑。
“当啷——”一声。
过往云烟,仇怨尽销,往后再无大玄。
改称,“狼玄月”。
第9章 平息
人尽皆知。
渊帝遇刺,重伤昏迷,玄盛宫内太医忙进忙出,贤亲王寸步不离,于外殿和衣而眠,暂代朝政。
三日后的夜里,渊帝勉强清醒,强撑着下旨连夜传召兆安王,欲交付大权,不过一夕之间,大玄就变了天。
兆安王马不停蹄赶回京城,临危受命,悲痛下将渊帝葬于皇陵,改国号为“狼玄月”,京都别称“玄京”。
四方风狼营六万大军集结玄京城外,秦修弈当机立断,命任东元带走半数,连夜赶往风关,以防东江邺突袭,远峥大将军率领玄峥营大军连夜出城,赶往故沧、青兆两大边关支援。
果不其然,五溪得知大玄易主,国力不稳,当即反咬一口,出兵攻打边关。
一切都在预料之中。
秦修弈那日之所以调回半数风狼大军,要的便是诱敌深入。
待远峥大将军率领援军赶到,对方早已中计,被骗入城门,于是玄峥营顺理成章的来了出瓮中捉鳖,关门打狗的好戏。
五溪狼狈撤兵。
首战告捷,秦修弈并没有进一步动作,他在等那位“黄雀”。
于是,翌日。
他便收到了明盛君主的密函,对方表示希望借此机会一举拿下五溪,狼玄月欣然同意。
明盛大军夜渡悬日桥,与远峥将军来了出声东击西,成功拿下岷川,而后一路杀进五溪首都州京,五溪兵力一直弱于他国,原本想借此机会灭了大玄提升国力,未曾想偷鸡不成蚀把米,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。
五溪君主始料未及,形势逼迫下心生死志,遂跳江自尽。
自此,五溪被灭,分裂成两国土地。
明盛与狼玄月遵守约定,五溪中心起西北五城划为明盛领土,东南四城划为狼玄月领土。
原本东江邺蠢蠢欲动,但忌惮着明盛不敢轻举妄动,如今狼玄月跟着吞并五溪,彻底令其暂时歇了攻打风关的心思。
明盛势头正猛,欲与狼玄月联手攻打东江邺,打破制衡。
秦修弈不可置否,以“狼玄月方才易主,国力不稳,内务混乱”为由婉拒。
至此,隐患暂时平息。
秦修弈放下手中的毛笔,拧眉叹息一声。
“庭轩,帮我沏杯茶......”
“陛下。”魏庭轩加重语气,颇为无奈,“您如今是一国之君,更应谨言慎行。”
“沏茶。”秦修弈往后一靠,扔了手中的奏折,“给朕沏茶。”
魏庭轩轻叹一声,只好照做。
这憋在宫中的日子着实无趣,秦修弈神情烦躁,心中涌上一股悔意。
忽然,汪公公弯腰走了进来,垂头恭敬道,“陛下,霍相辅求见。”
屋内陡然一静,魏庭轩刚将茶盏递给秦修弈,闻言瞬间将嘴里的话咽了回去,眼观鼻鼻观心地退到一边,唯恐被殃及。
“宣。”
半晌,秦修弈才冷淡地应声,没动手边的热茶,径自提笔看起奏折。
殿外缓步走来一人。
淡金色长袍如同晨曦降落,一只展翼仙鹤自腰腹蔓延至胸口,儒雅大气,头顶鹤冠精致华美。
他身形颀长,清瘦却并不羸弱,反倒是有股韧劲,举手投足优雅规矩,许是习武的原因,又多了一种旁人没有的洒脱。
霍相辅生得俊美无俦,却总爱冰着一张俊脸,令玄京多少芳心暗许的姑娘心碎。
自从当年霍家那场大火后,霍少煊便性情大变,愣是从儒雅随和的“秉谦公子”,长成了如今朝堂上舌战群儒,言语间明讽暗嘲的霍相辅。
“陛下。”霍少煊脸上并无多余的表情,恭恭敬敬地行礼。
“嗯。”秦修弈眼皮子都不抬,随口应了一声。
两人间气氛古怪至极,魏庭轩闭了闭眼。
“启禀陛下,臣核对账务时发觉有部分对不上,还请陛下过目。”
秦修弈放下奏折,抬手不紧不慢地喝了口茶,霍少煊顿了顿,目光有些无礼地盯着他的手,眉头微蹙,微微出神。
魏庭轩很有眼力地上前一步,清了清嗓子,“霍相辅。”
霍少煊回过神,略微颔首,将手中的账本递过去,魏庭轩接过,恭恭敬敬地送到秦修弈眼前。
“原本账务理应由户部核实,但臣却听闻一些风声,说是朝廷发放的赈灾款实则只有半数,于是心生疑虑,便亲自查探一番,没想到竟真让臣发现几处漏洞。”霍少煊补充道,“不过如今没有确凿的证据,不好妄下定论,臣已派人前往长径宣州,不日便有消息。”
秦修弈目光定格在几处做了标记的地方,拧眉道,“若情况属实,先拨赈灾款,再彻查究竟是谁出了岔子。”
“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,看来这火朕若是不放,有人便不舒心呐……”
秦修弈轻嗤一声,用力将账本甩到案前。
众人纷纷噤声,垂头不敢再言语,静默中忽然传来一道悦耳的嗓音。
“陛下重伤未愈,不必为其动怒。”霍少煊朝外使了个眼色,一位太监低垂着脑袋,战战兢兢地走了进来,霍少煊轻声道,“徐公公在外恭候多时了,药凉了是小事,陛下的身体要紧。”
屋内再度陷入寂静,良久秦修弈才轻笑一声,语气似有些感叹,“霍相辅,倒真如从前一般巧舌如簧,哄得人......不得不听。”
霍少煊隐在宽大袖袍下的手微微攥紧,神情未变,只是嗓音略哑了些,“陛下过誉了,能为陛下分忧,是少煊的福分。”
“呈上来吧。”秦修弈低笑,放松地靠在椅背上,淡声道。
小太监立即上前一步,霍少煊刚要松一口气,便听上首之人一字一顿道。
“朕要你呈上来,霍相辅。”
霍少煊动作一僵,旋即从太监手里接过药碗,垂眼上前,没有半分逾越,恭恭敬敬地递给秦修弈,“陛下,请。”
秦修弈居高临下地盯着他,目光肆意地打量着这位名声在外的霍小公子,不,如今已是万人敬仰的相辅大人了。
岁月令他出落得愈发俊逸,与年少相比仍然难分胜负,褪去眼中稚嫩的光华,蒙上了一层令人难以琢磨的暗纱,多了几分成熟稳重,却再也找不到半分曾经的温柔亲昵。
曾经二人割袍断义,如今君臣之谊如隔山,无论哪种,都回不到当初国公府后院里的纯粹、欢愉。
秦修弈一言不发地从他手中接过药碗,两人的手指一触即离。
“退下吧。”他忽然没了兴致,随口道。
众人一行礼,安静地退出去。
踏出玄政殿方才走了几步之远,霍少煊脸色忽然白了白,连忙侧头掩唇轻咳两声。
“相辅大人,您可是身子不适?”一旁的徐公公吓了一跳。
“不妨事,多谢公公挂心。”霍少煊摇了摇头。
徐公公见状叮嘱了两句,便先行离开了,霍少煊却停在原地未动。
良久,他才轻轻捻了捻手指。
只是那温度极浅,风轻轻一吹,便散得一干二净。
第章 年少许诺
“陛下,五溪东南四城已被我们收入囊中,新任令官也已连夜启程,不日便到。”
朝堂之上,吏部尚书厉铭鹏垂首,恭敬道。
“城内如何?”秦修弈端坐上首,眼神带着点漫不经心,却无端令人心中发怵。
远峥大将军葛清昌上前一步,朗声道,“回禀陛下,敌军余党已被尽数绞杀,投降俘虏原地关押等待发落,臣留玄峥营驻守,城内暂时无忧。”
“回禀陛下,城内百姓已被安置妥当,拨款、粮草皆紧跟令官大人出城,不日便到。”工部李大人道。
“俘虏服役半年,放其归家,若有主动留在军营的,准。”秦修弈这几日未能好好修养,此刻眉头微蹙,忍着伤痛和疲惫继续说,嗓音微哑,“五溪刚破,人心动荡,命各令官先安抚百姓,四城无主,暂时交由宣王、江王代理,遵循狼玄月规章律法。”
“陛下,虽说五溪已破,但谁知这俘虏间是否有乱党,依臣之见,理应就地格杀!”有人上前一步,朗声道,“更何况宣王、江王未曾入仕,不知是否能胜任城主一职,历任记载中也未曾有此先例,还望陛下三思。”
“朱大人此言差矣,若依你之见,那么城中百姓与俘虏并无不同,难道也要如你所说的那般,格杀勿论吗?”清朗的嗓音响起,话语却并不温和,带着点暗藏的轻讽,“屠尽四城,不破先例,若将来载入史册,朱大人定要名垂青史,流芳百世的。”
“你!”朱大人脸色难看,又碍于身份,只得语气硬邦邦道,“相辅大人说笑了,臣只说存有隐患,倒不知还有这层含义……这顶高帽,恕朱某无福消受。”
“狼玄月领土新增,虽说国力尚且不稳,但假以时日必有起势,朱大人认为那四城,能威胁到如今的狼玄月?”霍少煊似笑非笑,气势却如山,“隐患无可避免,我们要的便是这些隐患永远只能是隐患,宝剑久不出鞘,便失去了原有的光华,狼玄月蛰伏隐忍得太久,朱大人可是忘了昔日辉煌,愈发畏手畏脚了?”
朱大人气势骤然弱了下去,卡壳一瞬,眼珠子颤了颤,但仍然坚持道,“相辅所言极是,正如大人所言,隐患无可避免,但四城至关重要,那么任宣王、江王城主一职,岂不是略显草率?”
“有何草率,二位王爷虽不曾入仕,但并非对此一窍不通,若按部就班,万事依照先例,不另辟蹊径,不革新,恐怕也是前人栽树后人乘凉,只是这一棵古树,也庇护不了四方......敢问朱大人,是也不是?”
朝堂之上鸦雀无声,那位的功夫他们多有领教,以至于此刻无人敢帮腔。
朱大人一甩袖,退回原位,压着火道,“相辅,所言极是。”
霍少煊回以一笑,仿佛方才咄咄逼人都只是一场镜花水月。
这样一个人,与记忆中的霍小公子大相径庭,令人觉得无比陌生。
两人在下方据理力争。
秦修弈看似面不改色,眸光却黯淡了些,心中被一股无声的怅然侵蚀。
他不由自主地晃了个神。
秦修弈十三岁便随着林征将军驻守风关,一年约莫能回京两次,回来呆上半月左右。
但若战事不歇,便不回。
那年他初尝风雪寒霜的滋味,边疆的朔风如同刀子一般,割得人生疼。
但这些没能挫了九皇子的锐气,反而将他来回打磨猝炼,成为了那把林征颇为满意的利刃。
他娇生惯养,没有被磨灭了野性,百炼成钢,也未曾忘了初心。
那时正是边疆最乱之际,他两年都未能回京,等到彻底逼退敌军,秦修弈折身从将士手上夺过旗帜,单手横扫背于身后,那风将旗帜吹得不断扬起,在空中猎猎作响。
他一路领着将士们回营,身后的士兵举起武器激动地大吼着,眼中饱含热泪,林征将军任由他们这样闹着,笑着摇头。
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回京后。
秦修弈没有犹豫,策马直直奔向国公府,目标明确,守卫差点以为是有人突袭,连忙警戒。
秦修弈利落地下马亮出令牌,两侧守卫退下后,他直奔霍小公子的住处。
雅致的院内。
屋中之人身形修长,正提笔凝神在纸上写着什么,忽而听闻一阵急切的脚步,令周遭静谧恬静的微风都鲜活了几分,没有第二个人敢在国公府如此“没规矩”。
霍少煊心中讶异,旋即眼中闪过一丝笑意,连忙放下笔,未曾察觉墨汁不慎溅到不染纤尘的案上。
“少煊......少煊!”
清朗张扬的少年音响起,霍小公子刚绕过屏风,便被来人一把抱住!
秦修弈在边关呆了两年,难免鲁莽了些,将从未受遭遇过如此待遇的霍小公子,撞得连连后退三步才堪堪稳住。
九皇子个头长高不少,原本比霍少煊稍矮一些,如今却连抱他都要稍稍低头,将脑袋搭在对方的颈窝,颇为想念地蹭了蹭,声音有点撒娇的意味,“少煊,我回来了。”
他说着顿了顿,小声问,“两年未见,少煊可有时常想起我?”
霍少煊感受到秦修弈似乎有些别扭和紧张,抱着他的力道也加重了些,仿佛自己若是说“不曾想起”,九皇子就该气哄哄地摔门走人了。
他轻轻笑了笑,拍拍秦修弈的后背,“书信相见便也是见,边疆寒冷,我自然记挂着你。”
“如今京城即将入夏,少煊逾越,置办衣裳时为你......”
“又是那套官腔,好不容易改了‘九皇子’,如今却又‘逾越’,何必如此小心,我虽是皇子,但待你如同手足。”秦修弈失落地垂下眼,低声嘟囔,“我就从未唤过你霍小公子,你待我根本不诚心......”
霍少煊心中失笑,面上却故作严肃地思索片刻,状似迟疑道,“既然如此......幺秦,你贵为皇子,我这样唤你,合适吗?”
秦修弈连连点头,“自然合适,左右不过是个称谓,我看谁敢多嘴!”
他说完顿了顿,又低声问,“幺秦是何意?”
“九皇子乃陛下幺子,由此引申,便唤幺秦。”霍少煊耐心道。
“好,那少煊日后就这样唤我。”
九皇子满意地点点头,旋即放开他,眼眸清亮,兴致勃勃地同他说起边关趣事。
霍少煊听得认真,他不曾见过战场,但心中也存有一片血性,秦修弈绘声绘色地说着,不过只言片语,便令人听出风关百态,一个朦胧却完整的边疆缓缓成型。
一直到宫中来人,两人都还有些意犹未尽。
这二人是意犹未尽,秦帝却在宫中气个半死,小九从未离开他如此之久,心中难免挂念,强撑着君主之仪未曾询问半句,一人在玄盛宫干坐两个时辰,左等右等也没见到他的小九。
直到林将军觐见,他才状似不经意地一问,这一问才知,那小兔崽子马不停蹄地朝国公府去了,他当即也顾不得什么失态,气得用力将奏折扔到案上,“岂有此理......岂有此理!”
林将军只好起身相劝,好说歹说才稳住了震怒的秦帝,命人连忙将九皇子请了回来。
秦修弈自知理亏,在父皇跟前又是装可怜又是撒娇,可算是将秦帝哄得心软,这事才不了了之。
而后摆宴接风洗尘,九皇子自然不得安分,这次索性拉上了霍小公子,两人躲避守卫直接逃出皇宫,骑上马,朝一处荒野而去。
此地是两年前他为了教霍少煊习武,特地寻的一处荒郊。
不多时,两人便气喘吁吁地躺在一处大树底下,秦修弈嘴里叼着个野草,叹息道,“还好咱们逃出来了,落得个清闲,否则不知要应付到几时。”
“昨日父亲还同我夸你,诸位大臣也都称赞。”霍少煊好笑地偏头看他,“你倒好,溜得比谁都快,享乐一时,待回了宫,陛下定要降罚。”
“要罚便罚,我才不愿听那帮言官挑三拣四,每回都得给人挑些错处,若有不服直言便是,动不动就参人一本,拐弯抹角的讨人嫌......上次张大人话里话外都暗示林将军决策有误,可他人在京城,又怎知那时情况危急,将军若不暂舍风关渡,风狼营恐怕要折损八千铁骑,若舍这八千铁骑,的确是能打‘胜仗’,可若是我选,亦选败。”
“风关渡能再打回来,可倒在血泊里的兄弟,却再也回不来了。”
秦修弈一直神采奕奕的模样,说到此处声音却渐低,霍少煊瞥见他眼底一闪而过的低落与哀伤。
战场就是如此,少不了牺牲离别,但他只在书本上见过,未曾有太多见解,但如今瞧见秦修弈的神情,他鼻翼翕动。
似乎嗅到了,寒霜裹挟着血腥的味道,沉闷冰冷。
半晌,霍少煊才轻声开口。
“幺秦。”
“嗯?”
“等来日少煊入了仕途,定不让他人参你。”霍少煊放松身体,肆意地在草地上滚了一圈,来到秦修弈身边,撑起身子看向他,半开玩笑地许诺道。
“往后朝堂之上,我护着你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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